割荔枝
□ 劉子信
我從小只聽說割禾、割麥、摘龍果、摘荔枝,從來沒有聽說過割荔枝。今年夏天,我摘荔枝卻破天荒地變?yōu)楦罾笾Α?/p>
今年盛夏,我有事回老家一趟,碰巧老家荔枝正熟。屋邊的荔枝樹如姑娘披上了紅蓋頭,山上的荔枝園紅成一片,只能用一個美字來描繪。我一望就垂涎欲滴,甭說心里有多高興了。我放下行李就拿起蛇皮袋,叫上村里的幾個年輕人一起去摘我家的荔枝。到了荔枝園,放眼一看,天啊,絕大多數(shù)都是黑葉荔和禾荔,我頓時心涼了半截,一種夢想破滅和沮喪感從頭透到腳。盡管荔枝園里的荔枝苗大部分是我當(dāng)年購買種的,但我還是不死心,指望我爸可能種有別的品種,還可能有些好吃的。我叫年輕人每一棵樹都先摘幾顆嘗一下,看看有無好吃的。我心里不爽,嘴里仍樂觀地吟著“日啖荔枝三百顆……”。結(jié)果,30多棵荔枝樹的荔枝都嘗了個遍,竟然沒有一棵荔枝樹的荔枝是清甜、無核和具有銷售價值的,都是酸甜和大核的,令我大失所望。
這個荔枝園是1985年開始種植的,品種是我請同單位學(xué)園藝專業(yè)的黎同志幫我從桂平麻垌買的。這個荔枝園里的荔枝種了40年。不久,我離開家鄉(xiāng)到防城港工作,從未嘗過這荔枝園中的一顆荔枝。40歲的荔枝樹長得高大,如一座房子。站在遮天蔽日的荔枝樹下,才覺得自己也老了,爬也爬不上去了,只能望果興嘆。這些荔枝雖沒有銷售價值,但也能吃?;丶乙惶瞬灰?,好不容易碰上荔枝熟,豈有空手空袋回去的理?于是,我就叫年輕人回去拿油鋸,把荔枝樹鋸掉再摘。
我坐在荔枝樹下乘涼,邊吃荔枝邊想。
我家的杉木山和荔枝園,都是父親退休后帶領(lǐng)家人種的。荔枝園坐落在老屋左邊青龍砂上,離老屋300米左右;山坡不算很高,幾分鐘就可以爬到。站在我家小樓上仰頭一望,就能看到一片荔枝樹,果樹像一個個連著的、綠色的蒙古包。荔枝樹開花時黃白色一片,春意盎然;荔枝成熟時,像天邊的朝霞紅了一片,特別是早上八點旭日從東方噴薄而出,正照在荔枝園上時,荔枝園就像大姑娘相親一樣美麗動人,喜氣洋洋,令山村充滿生機(jī)和朝氣。
我父親離世整整30年,除了他的子孫后代外,沒有誰還會時常提起他的名字。但每年到荔枝成熟季節(jié),鄉(xiāng)親們都會說俊昌大種的荔枝熟得真好看,可惜有點酸、核又大,不值錢。
我家的荔枝園和杉木山其實寄托著我父母親和弟弟的脫貧致富夢。父親從國營廣西桂林滑石礦退休回到家鄉(xiāng)后,帶頭種植杉樹和荔枝樹,先在自家自留山上種植十幾畝杉樹和幾畝荔枝樹。他把余生全部精力都花在荔枝園和杉木山上,不但自己天天去山坡上翻墾種植、管理施肥,而且還硬逼我母親和弟弟妹妹一起干,最狠的是每年大年初二父親就要家人上山種植,一年只有除夕和年初一這兩天放假,甚至生病住院父親也惦記著他的果園和林山。父親退休后,變成了一個典型的相信勤勞能脫貧致富的農(nóng)民,也成為全村第一個帶頭種果、種樹和積極爭取脫貧致富的帶頭人。因此獲得陸川縣的“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榮譽稱號和表彰,成為全村人學(xué)習(xí)的榜樣。
我坐在荔枝樹根上,背靠著荔枝樹,邊啖著荔枝,邊回憶……
不知想了多久,也不知年輕人早已把油鋸拿上來了。他們等得不耐煩了,拉發(fā)了油鋸,油鋸“呼呼呼”的響聲把我拉回到了現(xiàn)實?!叭绲降赘畈桓??不割我們就回家啦……”在年輕人的催促下,我終于下定了決心說:“割,全部割掉,割了再摘果,明年嫁接全世界最先進(jìn)的荔枝品種——仙進(jìn)奉?!?/p>
割掉荔枝樹后,我很傷心。既不想再吃酸酸甜甜的荔枝,也不想摘荔枝了。我打電話將割荔枝樹收果這事告訴弟弟和妹妹。我妹說:“哥,早就應(yīng)該割掉,重新嫁接好品種了……沒有上一輩人的實踐和犧牲,哪有我們今天的認(rèn)知呢?過去,你既不知也找不到現(xiàn)在的良種,就沒有必要自責(zé);何況,又不是挖掉,只是鋸掉落后的和沒有用的,還可以嫁接新良種。老樹頭還在,根就在,對父親的念想就在,別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