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又到了吃大蠔的時節。路過德城商貿中心，我見到一處寫著“茅嶺大蠔”字樣的攤位，倍感親切，不由停下了腳步。

攤上的大蠔個頭飽滿，外殼泛著青灰色的光澤，還沾著濕漉漉的海泥，剛剛出海似的。攤主用工具撬開一只，蠔肉肥嫩透亮，微微顫動，一股海鮮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倒是讓我想起了去年3月，為“飛閱”海岸線系列報道采訪，我和我的同事去過防城區茅嶺鎮。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碧海藍天下，萬畝蠔排連綿鋪展的場景，蔚為壯觀。每次回想到，仍覺震撼，心底泛起一陣暖意。

防城區茅嶺鎮是防城港海岸線的起點，擁有25公里長的海岸線。茅嶺鎮的大蠔養殖區域主要分布在大陶村、美麗村和茅嶺村三個村落。我們去了依山傍海的大陶村。同行的鎮政府工作人員說：“茅嶺大蠔品質好，關鍵在于優質的水域環境。這里地處茅嶺江入海口，咸淡水交匯，水質優良，加上豐富的微生物，最適合大蠔育苗生長。養的蠔個頭大，肉質脆嫩，入口爽滑，味道鮮美。”她說話時，眼里透著自豪，像在夸自家的孩子一樣。

在茅尾海海域的養蠔基地大大小小、排列整齊的蠔排上，蠔農正掄錘拆蠔。一串大蠔，砰砰幾下，就散開了，按個頭大小分揀裝入筐中。養殖專業合作社理事長黃忠豐，是個精干人，提起大蠔如數家珍：“我們大陶村有灘涂1萬多畝，目前有合作社15家，大蠔養殖戶230戶，養殖海域超8000畝，年產值6億元以上。咸淡水相匯的環境，育出的蠔苗壯，成蠔甜。我們合作社帶動了當地50戶200多名村民從事養殖，正努力將‘茅尾海大蠔’打造成中國知名綠色水產品牌。”他彎腰提起一串大蠔，蠔殼相碰，哐當作響：“別小看這一串，養上七八個月，特級的能賣到10多元一斤。”大蠔養殖已經成為海洋牧場的一種重要方式，除了豐富的海域資源和良好的氣候條件，黃忠豐說放養時也是有講究：“每年清明前后放蠔苗，要趕潮系纜。深淺很重要，太淺了長不肥，太深了容易死。”說著他拿出一個大蠔，用工具一撬一轉，肥嫩的蠔肉露出來，在陽光下晶瑩透亮。“嘗嘗我們茅嶺的大蠔真的很甜。”他指著遠處水天相接處，說：“這是咸淡水交匯的饋贈，咸水來得猛，蠔長得快；淡水來得柔時，肉就甜。看那水色，青中帶黃，正是蠔最喜歡的溫度。”

茅嶺人吃大蠔的方法很多，蒸、煮、烤、炸，各有各的滋味，樣樣叫人回味。清蒸最為簡單，也最見其本味。只需放一點蒜蓉、幾粒辣椒，上鍋蒸透，蠔肉就會溢出清甜的汁水。入口嫩滑如脂，鮮氣撲鼻，舌尖仿佛觸到了大海的氣息。茅嶺人煮的大蠔粥暖胃暖心。通常做法是把米粒熬到開花，濃白的米湯正滾時，下入肥腴的蠔肉，稍滾即熟。出鍋前撒上少許翠綠的蔥花，鮮香四溢。寒冬里喝上一碗，渾身寒意頓散，教人想起家的溫暖。炭烤大蠔別有風味，是茅嶺人的家常味。炭火慢煨，蠔殼在炭火上漸漸發出“滋滋”輕響，蒜香撲面而來，勾得人食指大動。茅嶺人做的酥炸大蠔，大人和小孩都喜歡。將蠔肉裹上蛋液，入鍋炸至外酥里嫩。一口咬下，蠔汁滿口，鮮得眉毛都快掉下來了。

近幾年，我去過一些城市，見過大蠔不少新派做法。如芝士榴蓮焗大蠔、蠔肉春卷、大蠔刺身……花樣迭出，給大蠔添了不少新風味。可無論做成什么風味，海邊人總還惦念那原原本本的“鮮”味。一味蠔，千種吃法，說到底，不過是人與大海之間，綿長而親切的對話。

冬日圍爐涮蠔，是海邊人的一樁樂事。提起這種吃法，隨行工作人員眼中仿佛躍動著爐火的光。天冷了，邀上三五好友，支一口鍋，用慢火熬好的老母雞湯做底料。大蠔現開現涮，帶著大海的氣息，原原本本的“鮮”味。在滾湯里略微燙一燙就可撈起，蘸一點自家調的醬汁，入口鮮甜滑嫩。嘗上一口，仿佛北部灣的豐饒都在唇齒間化開。等大蠔涮盡，鍋中湯底既有老母雞的醇厚，又有大蠔的鮮甜，沉淀成了精華。此時，下一碗米粉，最是恰到好處。米粉在湯汁中一燙，滑潤透亮，吃下去身心俱暖。那位工作人員笑呵呵地說：“這湯是精華，一滴也舍不得浪費。”

大蠔又稱牡蠣，《本草綱目》中對蠔有這樣的記載：“牡蠣肉多食之，能細活皮膚，補腎壯陽，并能治虛癥，解丹毒。”因富含蛋白質、多種維生素與礦物質，且脂肪含量較低，生蠔素有“海底牛奶”之美譽。曬成蠔干，能補五臟、調中益氣、養血潤燥。對于愛美人士而言，品嘗鮮美的蠔肴，不僅是一件愉悅身心的事，更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滋養，自然心生歡喜。

在茅嶺鎮，大蠔不只是一種美食，更是一種文化符號。逢年過節，餐桌上必有一道蠔肴，寓意“好事連連”；婚宴壽席上，蠔干是作為賀禮，象征美滿團圓。

清晨的碼頭最是熱鬧。海風輕拂，漁船靠岸，一筐筐剛出水的大蠔在晨光中泛著濕潤的光澤，蠔農熟練地把滿筐大蠔裝車發運。如今，茅嶺大蠔日銷量已達2.5萬公斤。它不僅熱銷本地市場，更走向了更遠的餐桌，賣到欽州、北海、南寧，甚至廣東湛江等地。蠔農老陳笑著說：“自從開了網店，我們茅嶺大蠔走得更遠了，好多地方的人都能嘗到這口鮮了！”

走在茅嶺鎮大陶村水泥道上，一座座小樓錯落有致，村民們笑稱這些都是“蠔樓”。脫貧戶老邱告訴我，他靠養蠔供出了兩個大學生，還在市里買了房。“別看這蠔小，可是我們的‘海中黃金’啊！”說這話時，他正熟練地整理著蠔串，古銅色的臉上寫滿自豪。

養蠔人的日子也不總是順遂。蠔農老楊說起前些年的那場臺風，聲音低沉了下來：“一夜之間，三成的蠔排就沒了，收成全打了水漂。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養起來的蠔排被風浪扯散，心里比挨刀子還難受。”水溫起落、赤潮侵襲、市場行情波動……這些都是他們日常要面對的挑戰。老楊說：“養蠔就像養孩子，要操心的事很多，一刻都放松不得。”

值得欣慰的是，茅嶺人在發展大蠔養殖業的同時，始終注重生態保護。紅樹林面積逐年擴大，灘涂濕地得到有效維護，形成了“蠔養林，林護蠔”的良性循環。白鷺在萬畝蠔排上空翩躚，招潮蟹在虬枝盤錯的紅樹林間爬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美得很。

大蠔好吃，要親手做。

想到兒子最愛吃大蠔，我俯下身，在茅嶺大蠔攤位上仔細挑了15只，準備給他做一道蒜蓉蒸大蠔。我把大蠔帶回家，拿進廚房，一只只刷洗干凈，青黑色的蠔殼漸漸露出原本的紋路，如被歲月打磨過的青石。把撬開的大蠔碼進蒸鍋時，我忽然想起大陶村蠔農老陳蹲在蠔排上說過的話：“蒸大蠔最講火候，3分鐘就夠了，多一秒肉就老了。”蒸汽“噗噗”地頂起鍋蓋，我趁熱淋上剛爆香的蒜蓉醬，醬汁觸到蠔肉的瞬間，“滋啦”一聲激出滿屋鮮香，香氣直往人的鼻尖里鉆，教人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殼里漾著鮮香的汁水，肥嫩的蠔肉微微顫動，蒸汽凝成水珠，沿著蠔殼邊緣滑落。愛吃大蠔的兒子，顧不得燙手，抓起一只，連聲說道：“怎叫一個‘鮮’字了得。我先幫你們品嘗了。”兒子眼里閃動著光。確實甜，是一種帶著海洋氣息的甘甜……

茅嶺大蠔最大的魅力，既滿足人的味蕾，又能滋養人的心靈。在喧囂的城市中，品味著來自大海的寧靜與豐饒的饋贈，不由讓人心生感念：感激這一方綠水青山，感激這一片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