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光
□ 陳奕娟
回娘家的路上,路過西埌二中校門口的那棵老榕樹,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20多年前的那個開學季。母親牽著我的手來報名,我遇上了她。
那時,我攥著入學通知書排隊,既緊張又期待。抬頭望向教室,她在講臺上,坐得筆直。陽光斜斜地打在她的發梢上,筆尖在紙上沙沙游走,側臉的線條被光影切得分明。
內向的我忽然就定住了。書包背帶勒得我肩膀發緊,手指蜷縮,手心冒出汗來。她低頭看著名單,溫柔地喚我的名字。見沒人應聲,又再喚一遍。我猛地回過神,抬頭正迎上她轉過臉來的目光。
她的笑容像春日里恰好漫過窗臺的陽光,不刺眼,卻足夠把我心里那些縮成一團的膽怯輕輕熨開。我小聲地應道:“到。”她抬頭向我看過來的瞬間,嘴角彎起的弧度像在說:“新同學,快過來報到啦。”眼神里的暖意,漫過來。
她姓巫,是我們988班的班主任,教語文,大學剛畢業。她個子不高,在人群里并不惹眼,常穿一件白色連衣裙,袖口微微晃蕩,露出的手腕纖細,能清晰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她說話時總帶著淺淺的笑意,聽人說話時會微微前傾著身子。她能讀懂你沒說出口的猶豫,也接納那些笨拙的表達。我們和她處得跟朋友一樣好。不過,這樣融洽的師生關系,后來卻被一樁小事攪擾了。
那次,她被我們氣哭了。說來,那是一件好笑又心酸的事——學校組織初一新生跳校園舞比賽。集體舞的動作倒是不難,難的是音樂一響男女生要手拉手轉圈。結果全班瞬間僵成木樁子。男生們頭埋得比什么都低,女生們紅著臉往閨蜜身后躲,后排幾個調皮的男生干脆假裝系鞋帶,系完后干脆坐草地上不起來。她在操場上舉著拍子耐著性子喊“大方一點!拉起手動起來,這是集體活動!”喊到最后,聲音都帶著哽咽。隔壁班早已經開始排練走位,笑聲混著節拍聲老遠就能聽見。可我們班,任她再怎么勸說,大家就是不動。明明是很有意思的集體節目,就因為幾句“男女授受不親”的嘀咕攪亂了。
她站在操場上顫聲問:“你們真的不配合排練,是嗎?”的時候,我們卻還在底下竊竊私語。直到她紅著眼睛轉身跑回宿舍,隱約傳來壓抑的哭聲。
后來,同學們分批去她宿舍樓下守著,還給她塞紙條:“老師,對不起。我們真的錯了。”大家輪番去敲門,懇求她原諒……
我們也知道,只有好好排練,才能讓她安心。于是,在她不在的操場上,男女生雙手攥在一起的時候,大家不再拘束,沒人說“要不歇會兒”,也沒人偷瞄鐘表盼著結束。踩著節拍轉圈時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走位錯了會有人輕輕拽一把對方的衣角,連平時總忘動作的男生,都在悄悄數著拍子。
當頒獎念到“988班,第二名”時,我們的歡呼聲差點掀翻了舞臺。從舞臺下來后,我們又在后臺拉著手蹦了半天才想起,原來那些沒被她監督的午后,我們早就把“認真”二字融進舞步里了。她更是站在我們的身后,沖著我們笑,眼里的光漫出來,把我們都裹進了一片暖融融的亮光里。
現在想想,那時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是多單純可愛。而時光,真是個奇妙的舞伴,把青澀的尷尬,都跳成了青春里的故事。令我最難忘的是,自卑的我,總覺得自己寫的文字像我的成績一樣拿不出手。可每次作文本發下來,翻開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紅筆字跡——這段描寫細膩,這里的比喻可以再鮮活些,那個段落的情感好動人,結尾的留白太妙了……
那天她又在班上讀我的作文,聲音穿過教室的陽光落在我身上時,后背都在發燙。放學時隔壁班的閨蜜陳梅拽著我說:“快把你作文本借我看看!我們語文老師都在夸你寫的秋天呢!”
摸著本子上那些帶著溫度的批注,突然覺得,我筆下的世界如此美好。后來那些被她圈點過的字句,那些在作文本上畫滿波浪線的評語,悄悄在我心里種了片文學的森林。
時光走遠了,可有些遇見會讓一個人的世界,添了很多可以反復咀嚼的溫柔。青春里遇見她的光,變成后來每次翻開書本時,心里亮起的那盞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