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夢光

那天下午，我從圖書館出來，在大門的臺階前遇到一對母子，那位身材瘦小的中年婦女蹲在地上，對坐在輪椅上的大男孩說道：“來，媽媽背你上去。”

男孩艱難地爬上了母親的背，那女人吃力地站起來踏上臺階。時值盛夏，陽光正猛，她臉上滴下的汗水，在花崗巖臺階上濺起幾朵小小的水花。

看著他倆的背影，讓我想起了母親那溫暖的脊背。

小時候，我最羨慕弟弟，因為母親老是喜歡背著他。每次母親帶著我們去趁圩或走親戚時，走累了母親就會蹲下來對弟弟說：“累了吧？來，媽媽背。”于是弟弟就歡快地爬上去，我只好悻悻地跟在后面。有時走累了，我就拉著母親的衣角哀求道：“媽，我也累了，放弟弟下來，背背我吧。”“不行，你弟弟還小，就快到了，你再堅持一下。”母親總是這樣回答。

有一次，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去走親戚。從親戚家回來已是下午了，母親拉著我倆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毒辣的太陽仿佛噴著火苗，把大地烤得泛起層層熱浪，路兩邊的樹木軟蔫蔫地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只有知了在拼命地叫著。

走了一半路程，弟弟說累了，母親就習慣地背著他走，我看著弟弟在母親的背上對我做著鬼臉，我氣鼓鼓的，心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兒子！想著想著，突然間我踩到一塊松動的石頭，一趔趄，右腳崴了，痛得我坐在地上“哎喲喲”地叫。母親連忙蹲下來放下弟弟，抓起我的腳看了看，說：“扭傷了腳踝，來，我背你。”

“不準背哥哥，媽媽背我。”弟弟扒拉著媽媽的手。

母親生氣地說：“沒看見你哥扭傷了腳嗎？再鬧我就不理你了。”“哇”的一聲，弟弟委屈地哭了。

“不理他，你快上來。”母親拉起我，轉過身蹲下來。我吃力地爬上母親的背，看見汗水從她的頸背流淌，閃著亮光。

那一次，母親背著我，后面跟著一邊哭一邊抹眼淚的弟弟，走在炎炎夏日里。現在每每想起，我都覺得有點對不住弟弟。

母親的背脊除了背起我們的童年，還為我們背起了風雨，背起了生活，也背來了幸福的日子。

家里的子女多，父母的文化程度低，只能靠出賣力氣謀取生活。以前鄉鎮蓋房子都是靠人力挑擔紅磚、水泥等建材。母親在工地上干活，除了肩挑紅磚，還背著水泥上樓。每次回家，我都看見她背脊上的衣服被水泥粉粘得黑黑的，和著汗水緊緊地貼在肌膚上，久而久之她后背的皮膚就被水泥腐蝕爛了，母親只是叫父親簡單地為她擦上藥膏，繼續背起一包包水泥上樓。

有一天中午放學，我到工地上找母親，想向她要5角錢買小人書看。當我來到工地上，看見母親正背著一大包水泥，弓著腰慢慢地一級級踩著沒有扶欄的樓梯上樓，看得我心驚膽跳，差點跑過去叫她不要背了，太危險了！但我又不能，因為我知道她為了生活是不會放棄的，我只好悄悄地抹了抹眼淚。從此，我再也沒有向母親要過一分錢去買學習之外的東西。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我們在親人的守護下健康成長，并成家立業。當生活漸漸地好起來，母親那曾經背起風雨、背起生活中座座大山的背脊卻越來越單薄、越來越彎曲，直至被病魔壓倒。

當時鄉鎮衛生院的條件都比較差，加之我家離衛生院只有幾十米的距離，為了醫治母親的病，弟弟每天背著母親在家與衛生院之間來回。他說，年幼時母親老是背著他，現在該由他背母親了。

在一個落葉紛紛的早晨，我對弟弟說：“今天開始由我背著母親去看病吧。”我蹲下來，弟弟抱起母親放在我背上，她那雙枯瘦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肩，生怕我摔倒。當我用力站起來的時候，卻發覺背上的母親如落葉般輕薄……

那是我第一次背母親，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