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白魚灘
□ 羅仁通
白魚灘在故鄉(xiāng)陵水河上,它兩頭尖中間大,像一把梭子橫在村莊腳下。群山連綿,陵水河隱匿在幽深的峽谷奔流,流到村莊不遠(yuǎn)處,湍急的水流被一面兩丈高的石壁阻擋,至柔之物與至堅之物在這里激烈碰撞,一番較量之后,河水掉頭猛地一旋,沖進(jìn)喇叭狀的大水潭。一河大水經(jīng)潭的調(diào)教,收起它的狂野,溫順地沿潭口散開,流下河灘去。寬展的河灘成了一匹靛青的綢緞,風(fēng)吹來,自下而上卷起陣陣水霧。風(fēng)止息,河水閃耀著金光,繼續(xù)它歸入大江的行程。行至百來米,兩山相抵,河道收窄,壁立的兩岸把河水?dāng)n成一束,水又恢復(fù)它的野性。
懷抱一團(tuán)翡翠般的大水潭,溫潤地供養(yǎng)著一潭寬厚。
“春江水暖鴨先知”。初春,一群孩子,趕鴨下河,一身鵝黃的小鴨子爭先躍入水中,歡叫著散開。此時,黃是青的點綴,青是黃的底色,河灘是一幅明艷清透的畫。
仲夏,孩子們在大人的陪同下來到石崖邊學(xué)跳水。跳夠了,把從家里帶來的圓圓的黑不溜秋的鍋蓋一一丟進(jìn)潭中,然后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里潛游,游到了固定的地方鉆出來,身子趴在鍋蓋上,兩只手抓住鍋蓋上沿,兩條腿狗刨式打著水,滑進(jìn)河灘。膽子大的孩子,兩腳叉開,站在鍋蓋上讓水直接沖下河灘。于是七八個“黑點”緩緩隨水而下,歡呼聲、尖叫聲響徹一條河。
白魚灘兩岸沒有橋,不知哪一代先祖,搬來12塊磨盤大小的石頭,像布綰的紐扣一樣安放在河灘上。石頭形狀各異,顏色不一。石頭與石頭之間相隔一步遠(yuǎn)。人要過河全從石上走,清閑的跨步走,挑擔(dān)的跳著走,扛東西的磨著腳走。往往這時候,后面會跟著一條狗。人擋了道,狗想過去卻不能,急得“嗚嗚嗚”直叫喚。
這些做橋的石頭,成了孩子們漂流的障礙。孩子們追求一路暢通以炫技,于是常常需要緊急避險。一時,躲避過頭,擱了淺,躲避不及地撞到石頭上。擱淺的,腿一蹬,修正航道。撞到石頭的,鍋蓋被撞散,不得不收拾殘骸,悻悻地上岸。自然,回家后少不了一頓責(zé)罰。
白魚灘以白鰷多而得名。白鰷結(jié)隊而行時,如一大團(tuán)烏云在疾走。分散行動時,好像河灘突然灑進(jìn)來大把竹葉,在水中緩緩地浮游。
白鰷覓食,場面極其壯觀,集中在早晨和傍晚。
早晨,天麻麻亮,陵水河彌漫著一層薄薄的煙霧。輕煙下,白鰷爭相躍出水面,捕食落水的昆蟲?!芭?,啪啪,啪啪啪”,無數(shù)條白鰷躍出來又落回去,響聲像雨點敲擊屋瓦一樣密集。一時,起起落落的白,讓河灘變得虛幻,像凌晨時分的夢境。傍晚,天欲黑未黑時,同樣的景象又重演一回。
白鰷躍水的景象,仲夏最盛。
白魚灘,我和玩伴們最熟悉不過了。鍋蓋玩膩了,開始釣魚。我們撥開茂密的辣蓼,取出插箕和釣竿。其中一個玩伴手持插箕到淺水處撈蝦子。撈上蝦子,其他玩伴圍過來,一人捉住一只,捏緊了,由蝦尾至蝦頭穿進(jìn)釣鉤,穿好了去往河心,手一揚(yáng),朝水流平緩的地方扔去。水把蝦子往下推,我們稍微用力,把釣竿往回拉,每拉動一下,蝦子就在水面上激起一朵小浪花。拉一下松一下,魚兒以為是昆蟲,游過來張嘴就咬,感覺到手沉了,用力朝相反的方向提釣竿。“啪”,一條白鰷釣上來了,落在地上蹦跳不已。孩子們釣功了得,用不了多久,就釣上來小半插箕。水潭朝向村莊的一面,栽有一棵大柳樹,樹下鋪著一塊黃褐色的大石板,那是村人浣衣洗菜的處所。我們把白鰷倒在大石板上,均分勞動果實。就在我們分魚的時候,身綠喙紅的翠鳥急速飛來,棲在高枝,密切注視水面。突然,翠鳥飛離枝頭,極速俯沖,“嗖”地一下扎入水中,當(dāng)翠鳥騰空而起時,嘴里已叼著一條拼命掙扎的魚。孩子們看得目瞪口呆,覺得翠鳥就是閃電的精靈。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當(dāng)烏云從東邊涌上來,大人就喊:“還不快走?大雨要來了,山洪要來了?!蔽覀兓帕?,急忙套上褲子,往回跑。山洪來時,呼呼隆隆,波浪滔天,十分危險。
暑氣退去,秋天趕來。
深秋,是采收木薯的季節(jié)。木薯挖回來,刨掉皮,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到白魚灘,挖一個坑倒進(jìn)去,蓋上稻草,壓上石頭浸泡,泡幾天撈回去曬干,打粉,做木薯糍。撒進(jìn)蔗糖卷起來的木薯糍筋道、香甜,孩子們愛吃。
冬天來臨,河水的水位淺了,我們一字排開,手里攥著碎瓦片站在過河的石頭上往墨綠色的水潭打水漂。瓦片打完了,散入河灘,翻石頭,常常翻到藏匿在石底下的螃蟹、爬沙蟲、水蟑螂、小肉魚。裝進(jìn)魚簍,拎回家,熱油一炸,瞬間變紅,鮮香無比。
我們漸漸長大了,背起書包,越過白魚灘,讀書去,在其中的我毫不顯眼。后來,我考上師范學(xué)校,離開家鄉(xiāng)。畢業(yè)后,我留在外面教學(xué),少有機(jī)會回去,從此家鄉(xiāng)成了故鄉(xiāng),但白魚灘時常在夢中出現(xi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