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從老家來

□ 謝 璇
收到快遞取件碼時,我正在圖書館復習考試。七月浸在黏膩的暑氣里,連風都帶著烘過的熱度。指尖在取件碼上頓了頓,我想起前天母親在電話里的絮叨:“今年老家的荔枝結得多,果又好,肉厚核小,給你寄了一箱,別忘拿。”
我抱著泡沫箱走出驛站,箱壁的冷氣往外冒,在手肘上留下涼絲絲的痕跡。外面的快遞堆成小山,穿藍色工裝的快遞員正在處理剛到的快遞。這場景讓我想起《長安的荔枝》里,李善德抱著裝荔枝的竹筒在驛站狂奔的畫面,唐朝的那個小吏大概不會想到,千年后的嶺南荔枝,能躺在密封的泡沫箱里,裹著冰袋跨越快兩千里路竟安然無恙。
開箱的瞬間,冷氣裹挾著清甜的果香撲面而來。泡沫箱底層鋪著厚厚的冰袋,大半還沒融化,一顆顆桂味整齊地碼在冰袋上。飽滿的果實裹著略帶粗糙的紅衣,果殼上的小疙瘩圓潤飽滿,果蒂處還沾著新鮮的綠梗,像是剛從枝頭摘下。我捏起一顆湊到鼻尖,那股帶著水汽的清香里,仿佛有老家街邊那片荔枝林的影子。母親總說那棵樹有些年頭了,每年結果時,街坊鄰里都會互相送些嘗鮮,于是整個院子都飄著香甜。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之前讀這兩句只覺得是浪漫的典故,直到讀完這本書,才驚覺這14個字里藏著多少奔波。李善德為了讓楊貴妃在三日之內吃上嶺南的荔枝,得動用沿途驛站的快馬,讓驛卒帶上裝著荔枝的竹筒晝夜兼程,還要在每個驛站準備新的冰塊和容器。書里寫他在嶺南測試荔枝的保鮮法,用鹽梅水浸、用蜜漬、用竹筒密封,最后發現最有效的方法,竟是讓快馬在荔枝摘下后立刻狂奔,讓果肉在顛簸中保持著剛離枝的鮮活。
母親寄荔枝的泡沫箱里,冰袋與荔枝之間隔著一層硬紙板,既能保溫又能避免果實被凍傷。我想起書里寫的“鹽洗法”,李善德讓驛卒用鹽水擦拭荔枝表皮,再用麻布裹緊,可即便如此,荔枝運到長安時,十顆里總有三四顆已經發黑。而此刻我手里的桂味荔枝,果皮鮮紅中帶著些許蠟質光澤,剝開薄皮,晶瑩的果肉泛著水光,咬下去時汁水四濺,清甜里帶著獨特的桂花香,和記憶里老家街坊送的味道不差分毫。
上周視頻通話時,父親舉著手機給我看市場里的荔枝,鏡頭里滿是堆成小山的桂味,“早上去市場挑最新鮮的,當場裝泡沫箱,塞了4個冰袋,快遞說48小時準到成都。”身后的攤主正忙著裝箱打包,這箱荔枝很快就被送往快遞點,踏上1400公里的路程。
這讓我想起書里那個讓人心驚的細節:為了保鮮,李善德不得不讓快馬舍棄部分荔枝,只保留最完好的果實。書中算過一筆賬,從嶺南到長安,每成功運送10斤荔枝,路上就要損耗近90斤。那些被丟棄在驛站角落的壞果,很快就發酸發臭,寫著古代交通的艱難。而現在,從家鄉到成都的冷鏈車在高速路上日夜奔馳,泡沫箱里的冰袋守護著荔枝的新鮮,能讓千里外的我嘗到帶著晨露的鮮甜。
傍晚,我給家里打視頻電話時,母親正在客廳看電視,旁邊的塑料袋里攤著剛買的桂味,飽滿鮮亮。“收到荔枝了嗎?”母親剝開一顆荔枝,“桂味放不了太久,趕緊和同學分享了,要是喜歡,過幾天再給你們寄一箱。”
“荔枝離枝一日則色變,二日則香變,三日則味變。”當年需要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才能跨越的山河,如今不過是一張快遞單的距離。但有些東西始終沒變,就像父母早起去市場挑荔枝時的認真,就像李善德抱著竹筒奔跑時心里的執念,那都是藏在荔枝清甜里的牽掛。
夜風從紗窗鉆進來,桌上的桂味還剩小半盤,月光落在鮮紅的荔枝殼上,像撒了一層碎銀。泡沫箱敞著口,剩下的冰袋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我覺得,那泡沫箱里的冰袋,鎖住的不僅是荔枝的新鮮度,更是千里之外放不下的惦念;那跨越山河的甘甜,承載的不僅是味蕾的滿足,更是流淌在時光里的溫情。從長安的快馬加鞭到如今的冷鏈速遞,變的是運輸的方式,不變的是那份想把最好的東西分享給在意之人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