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母親的目光
□ 韋鳳寧
那年小學畢業,我幸運地考上了城里的中學。我翻山越嶺去了讓我憧憬的遠方。每次分別,母親仍站在原地,眺望著漸漸消失的車子。秋季學期去學校,風正涼,風兒吹撩著母親凌亂的發絲,她一身青衣,孤零零地站在灰茫的路旁。到放假那天,母親又會站在路邊,等著我歸來。我知道無論距離多么遙遠,我永遠也走不出母親的目光。
這種離別我是那樣的熟悉。每一次上學,天還未放亮,母親就早早起來,悄悄提著我的行李去到三岔路口,那是班車發車的地點。她總要搶在第一個,用雨傘或是雜物袋給我占好位置。因為坐車對我而言,是件要命的事。我暈車,母親每一次都為我爭取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我從初一坐到了大學畢業,一直如此。
那年,父親病重,家中的頂梁柱倒了,沒了,母親帶著我們度過人生最艱難的歲月。每天,天還未放亮,她就早早起床下了地。一把鋤頭,一頂草帽,一地莊稼,她從早忙到晚上,回到家里還為我們忙到深夜。我考上了城里的中學,日子愈發艱難。為掙點錢,從未進過學堂的母親,竟然嘗試著經營一份小買賣。
每天清早,母親就起身,簡單收拾后便匆匆趕往碼頭。碼頭上船只來來往往,搬運工人的叫喚聲此起彼伏,一片繁忙的景象。母親穿梭在人群中,目光銳利而專注,在一堆堆糧食中仔細地挑選。那些糧食或是剛剛從船上卸下,還帶著些許河水的潮氣;或已在碼頭的地面上堆積了一會兒。母親抓起一把糧食,放在掌心,細細地摩挲,感受著糧食的飽滿、干燥程度,并以此與那些賣糧食的人討價還價。有時候,船還未停穩,大家跳的、跨的、跑的,一哄而上,那場景如同一場激烈的競技。母親把收購來的糧食細心地裝進袋子里,堆積在一起。看著漸漸堆高的“小山”,母親才會抹一把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后將這些糧食一點一點搬運回家,再尋找合適的機會售賣出去。日子在這小買賣中安穩度過一段時間。
隨著這個小生意日漸慘淡,母親又進了當地的面條廠。我曾去過母親打工的面條廠。廠子里面粉氣息彌漫,機器聲轟鳴,空氣悶熱。母親熟練地操作著各種設備,她的雙手在面粉與面條之間來回穿梭。和面、揉面、壓面……每一道工序都需要體力。母親的臉上、頭發上都沾著一層薄薄的面粉。從背后看去,猛然覺得母親已白發蒼蒼……
村里其他女孩子,家庭困難的,早早就輟學回家干農活,或是去外地務工。但是不管干活多勞累,日子過得多艱難,母親一直支持我上學。
后來,我參加高考,考上了大學。大學一畢業,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我像一只剛學會飛翔的小鳥,撲棱著稚嫩的翅膀,告別了熟悉的家鄉,去了母親眼中那個很遙遠的外縣,當了一名的教師。
再后來,我成了家,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孩。當新生命的哭啼在耳邊響起,我的心中滿是喜悅與溫柔。然而,電話那頭的母親卻是心事重重。第二天,母親就出現在了醫院里,一身的疲憊。母親坐不了車,也極少出遠門。可那一次,她來了,照顧了我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月子里,小孩的哭鬧讓她有些力不從心……每當孩子啼哭,母親總是第一個抱起,她輕拍著,溫柔地注視著,那眼神是那樣的熟悉,恍如又回到了昨日……
我從一個小女孩變為一個年輕的母親,無論何時何地,何種狀況,母親始終出現在我身邊,盡心盡力地守護我,幫助我。這一生,我永遠走不出母親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