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偉明

一位經商的朋友聽說我寫作很辛苦，非常關心地問我，有沒有什么辦法改善寫作方式，比如，只需口述，請人記錄整理。我告訴他，口語和文字之間還有不小的距離，光是把口述記錄下來，文字往往還是粗糙的，尚未達到“文章”的標準，最多只能算“夾生飯”，沒法端給人吃。朋友又說，那就請人根據你口述的意思，寫成文章。我說，作為個性化的文章（或者說可以稱為“作品”的文字），還得自己親力親為才行，別人是沒辦法代筆的。如果他人能把文字處理得十分精準，那就不是我的東西了，成了他的作品。尤其是寫長篇小說，如果別人可以根據你的概述寫出一個長篇，他又何必把作品交給你，自己直接拿去出版不是更好？再說了，如果一本書是這樣出來的，你強行署上自己的大名據為己有，豈不問心有愧？別說人家有意見，就算人家心甘情愿替你寫一本書，自己也會覺得沒什么意思。

朋友聽了，覺得有幾分道理，便沒再提請人代勞之事。過了一段時間，朋友又說，網上報道現在智能機器人寫作挺好用的，要不讓它代勞，這就不用擔心欠人情了。

機器人寫作，的確頗受關注，據說水平已經很高，而且還將越來越高。網上很多文字（尤其是某些應用文）可能都出自“機器人”之手，看看它們的行文模式就大致能判斷出來。不過，既然能看出模式，就說明目前機器人寫作還遠未達到寫作高手的水平。不排除若干年以后，機器人寫作可以完全達到人工水平。但是否從此以后，人們就不需要動手寫作了呢？我不以為然。即使機器人水平再高，我相信，人們還是需要親自動筆，而且，還會有許多人繼續寫作。起碼我就是這樣，要么不寫，要寫就得自己寫。

道理很簡單。機器人是機器人，我是我，憑什么它能干的事，我就不需要干了？就好比，在人群中，比我寫得好的人不計其數，可讀的好作品也不計其數，但我在閱讀他們的作品的同時，依然要堅持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那么，機器人寫得好，當然也就不影響我繼續寫。因為，寫作這種事，除了是勞動，更是一種體驗。而很多體驗，是永遠不能讓他人代勞的。如果代勞了，也許意味著生活將失去意義。

寫作是這樣，讀書也同樣如此。很多書，僅聽別人轉述大概意思是不夠的，只有自己親自讀了，才能享受閱讀樂趣，才能汲取精神養分。否則，你的生活就可能缺少了一部分有滋有味的內容。我們小時候，食物匱乏，讀物更匱乏。為了解決閱讀的問題，我曾經抄了好幾年的書，做了幾十本手抄本。這當然是一種笨辦法，效率低下。如今，買書完全不是問題，可接觸到的書籍浩如煙海，抄一本書的時間，可以用來讀好多本書。而且，網絡提供了查詢資料的便利，想要找什么東西，瞬間便可以搜出來，不像以前要翻很多書。但這并不意味著讀書可以偷懶了，可以投機取巧了。該下的功夫，還是得繼續下。該讀原文的，還是得繼續讀。該反復研讀的，還是得按老辦法研讀。技術進步了，讀書可以提高效率，但不能請人代勞。

幾十年前我在鄉下讀小學時，有一位老師經常這樣教導我們：“某某某這樣的人，老師坐在他肚子里也會撐死他。”老師的意思是，讀書要靠自己努力，別指望走捷徑。即使真有“捷徑”，自己主觀上不用功的話，哪怕把有知識的老師直接放進他肚子里，他也消化不了。別小看生活在鄉下的人，他們的很多俗語，講述的道理并不比學術文章遜色。老師這么一說，反正我是信了，該身體力行的事情老老實實靠自己。

這些年，因為工作關系，每年總要上幾次廉政教育課。上這類課，我從不用人家提供的講稿。原因很簡單，廉政教育，只有和聽講者掏心窩說大實話，才可能取得一點效果。如果用一個別人東拼西湊弄出來的通稿，就流于形式了。自己未必入心入腦，怎么可能觸動聽眾？所以，必須用自己的語言，談自己的認識，讓人覺得真實可感。

汽車普及代替不了行走，電腦制作代替不了書法，萬能的機器人也代替不了人的勞動。尤其是讀書寫作之類的事，支撐著我們的精神世界，豈能交給別人處理。我們可以運用技術，但不能因此丟了基本技能。正是那些需要自己躬行的事，讓我們的生命體現出了應有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