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朗

我對于水與火碰撞而產生的狂歡與激情，是源于家鄉的“校水柜”風俗。盡管后來與時俱進地稱之為大安消防節，但家鄉人仍習慣地叫“校水柜”。

所謂“校水柜”的“?！弊钟袃煞N含義：一是校準，即檢修；二是較量，即消防演練比賽。這種沿襲至今180多年的風俗，也讓大安消防節成了全國唯一鎮一級的“民間消防節”，就像一枚光芒四耀的奧運金牌，讓古鎮居民永遠引以為豪。

在我年少的印象中，百年商埠大安就是大都市的縮影，與農村保持著涇渭分明的霸氣與威嚴。人潮如涌的十字街，琳瑯滿目的百貨大樓，聲光并茂的電影院，甚至兩分錢一杯的燈盞茶，都長久地浸潤著我的心田。她不僅讓我從視覺上滿足了對物質的見識，更多的還是以她蘊厚的文化給予我精神上的愉悅。比如春游，比如粵曲，比如賽龍舟，比如蟀會，比如消防節。而其中的消防節也即“校水柜”卻是給我心靈震撼最深的一個節日，不僅僅在于萬人空巷的轟動，更在于水與火碰撞時產生的激情，一如廣西“三月三”歌潮的涌動，傣族潑水節的奔放，讓古鎮長久地浸透在一片狂歡之中。

大安人仰望于火帶來的光明溫暖和紅旺的日子，卻又懼怕于一場大火把一切幸福頃刻間化為烏有。尤其在民房密集小巷遍布的大安，這種憂慮與生俱來。史載，清道光十六年，即1836年，一場特大的火災在大安發生，面對一排民房和商鋪在熊熊大火中被吞噬，僅靠肩挑手提取水滅火無異于杯水車薪。面對一片廢墟，痛定思痛，有識之士開始發動各商號、店鋪和街坊，捐資和贊助購置水柜、裝配水槍等滅火器材，這在當時都是較為先進的設備。而以街為單位成立7個消防所，更是體現了古鎮居民的消防意識和力量。有災消災、無災防災，設備的定期檢測和加強群眾的滅火技能，才能讓人們在火災面前從容不迫。于是，從1916年起，每年的農歷八月二十日就約定成為大安居民消防演練的日子，稱為“校水柜”。于是，這一習俗沿襲至今已上百年。

聽老一輩說，“校水柜”之所以選定農歷八月二十日，主要有兩個考慮，一是農歷八月秋高氣爽，風高物燥，火災易發；二是農歷八月二十日為中秋節后，這一天被當地人稱“隔十”，大安和相鄰多個鄉鎮均循例不作圩期，對于多數在本地和外出趕集經營小生意謀生的人來說，是相對空閑的時間，正好用來檢修器械和演練技能。

對于有著濃厚粵味文化氣息的大安，十條大街的取名也如此瑯瑯上口且富有寓意——大安東南西北新興中華，即鎮大街、鎮安街、鎮東街、新南街、鎮西街、鎮北街、鎮新街、鎮興街、鎮中街、鎮華街。而分布在各街道的消防社如永安社、興隆社、鎮隆社等等，除了文字上寄托的寓意，更多的已成為街道居民力量凝聚的紐帶。鎮安街永安消防所門前那副有氣勢的對聯：“永遠消災有備，安危防患無虞”，遠比教化式的標語讓消防觀念深入人心。一座消防所就是一個小小的消防博物館，所內有消防水柜、消防帽、消防木桶、火鉤、喉叉、火炬以及用于報警的銅鑼等。甚至于連晚清時期的各種消防水柜還保存有。斑駁的陽光從屋頂中間的玻璃瓦影影綽綽地投下，歲月的痕跡在這里氤氤流淌。

當然，對于居民來說，最激動人心的就是“校水柜”這一天，猶如一場盛大的運動會催人奮進，在水與火的激情碰撞中，展現著力量的美和人心的凝聚。

在全鎮集中“校水柜”比賽的當天上午，各個消防隊以鳴地炮、敲大鑼為號，召集人馬，列隊舉旗，推動“水柜”，背負肩扛水管、火叉、火鉤和俗稱‘喉筆’的噴嘴，抬著太平桶（一種木制貯水工具，容積在一立方米以上，演練和實際滅火時安放在“水柜”旁），再加上隨隊醫護人員，浩浩蕩蕩，繞行本鎮主要街道一周，且一路地炮、鑼聲、鼓樂不斷，前往比賽場地。

消防演練比賽有時選擇在寬廣的河灘上，有時選擇在學校的操場上，這種宏大的活動需有寬闊的場地才能容納和施展。各隊“水柜”或三或兩，分組比賽。所有參與人員，不論是舉旗吹哨的指揮者，或是提按柜杠壓水的，列隊手把手用水桶傳遞比賽用水的，操持“喉筆”噴水滅火者均各司其職，精神抖擻、干勁十足，有如實戰一般。

而最激動人心的是水與火激情碰撞那一刻。全場水花飛舞，一道道白練般的水柱猛烈地從“喉筆”噴涌而出，射向二十米開外的大火堆和特意吊高的熊熊火球?；?， 璀璨耀眼光芒萬丈炙熱的溫度足以融化萬物，水，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般柔美的靈氣足以洗滌萬物，他們如墮入愛河中的少男和少女激情糾纏恨不得融化入對方而又甘于被對方融化，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般宏壯卻在頃刻間檣櫓灰飛煙滅。

比賽全程一般在兩小時以上。往往賽事結束后，所有參賽的人員還集中在一起，時高時遠做近十分鐘的即興表演，令人們大飽眼福。晴天朗日下，現場因水霧衍射形成五顏六色的彩虹，顯得格外醒目。那成千上萬，來自本鎮和鄰近鄉鎮、鄰縣的觀眾扶老攜幼、摩肩接踵、歡呼雀躍、興高采烈，可謂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還有那助威的鑼鼓聲、喝彩聲和掌聲交織在一起，呈現出一幅動人心魄的壯觀圖景。

1994年后，大安鎮的消防演練以街道為主。當地一些較大的單位、企業也組隊參加，比賽項目也增加了小型機動滅火、泡沫滅火筒滅火等新內容。同時，在消防隊游街的序列中，還增加了舞獅隊、秧歌隊、彩旗隊、花環隊以及銅鼓、中西器樂演奏隊等諸多喜慶內容，使節目氣氛更加濃郁，平添了不少熱鬧氣氛。

大安消防節能名揚全國，除了它組織嚴密、制度健全、器械獨特、演練有方，是全國最早、規模最大、動員最廣泛的鄉鎮消防節以外，還因為消防隊員的組成，在全國也是獨一無二的。在全國各地，同樣有各種民間消防隊，由于消防是一種體力活、技術活，有較大的危險性，所以一般的消防隊員都是由壯年的男性組成。然而大安鎮上，巾幗不讓須眉，婦女們一樣充當了主力隊員。在同一社區的業余消防隊中，父子、兄弟、姐妹齊上陣的鏡頭并不罕見。從1984年開始，各街道、單位正式組織女子消防隊參賽，成為大安消防節一道亮麗的風景線。1995年11月8日，大安鎮廣播站副站長陳玉玲代表大安鎮女子消防隊員，到北京參加全國消防工作座談會，并在中央電視臺舉行的“119”文藝晚會上，向全國介紹了大安鎮群眾辦消防的工作經驗。首次通過電視把大安消防文化推向全國，也成了大安歷史上第一個能在中央電視臺上介紹經驗的女子代表。這著實令大安人風光地露了一把臉，至今還令鎮上的人津津樂道。

2008年6月，由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主辦、中央電視臺、自治區地方志辦公室和廣西廣播電視局聯合攝制的《廣西之最》在平南拍攝，大安鎮消防節作為全國最早、規模最大、動員最廣泛的鄉鎮消防節光榮入選。有識之士認為，大安消防節其實可以申遺，這對于提高大安的知名度以及弘揚消防文化有著極其重要意義。

消防節對于大安人來說，早已超越了消防本身的初衷，已經由一種實際操作的活動蝶變為一種文化活動。如今，消防節的現實意義在于，它凝成了一種意志，一種傳統，沉淀成了一種文化，一種能把大安人緊緊地凝聚在一起的團隊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