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桂 寧

沒想到，治愈我失眠的，竟是蟋蟀的叫聲。

小時候，我們村還沒有通電。炎炎夏日，晚飯過后，大人帶上小板凳、蒲葵扇，聚到院子里納涼。我和小伙伴則喜歡到樓頂乘涼。為了晚上好乘涼，太陽下山后，我們便提水上樓，澆水淋樓頂，給樓面降溫。

天氣晴朗的夜晚，我和小伙伴帶上涼席和枕頭，到樓頂乘涼。大人在院子里聊家常，我們在樓頂談心。我們最喜歡聽堂哥講城里的趣事。堂哥比我們年長幾歲，他小升初考試時成績優異，被城里的重點中學錄取了。堂哥說，城里有許多高樓，晚上霓虹燈閃爍，非常好看；路上有許多汽車，他就是從鎮上坐車進城的；教室、宿舍都裝有吊扇，氣溫再高，也不覺得熱……堂哥的話，讓我們對縣城充滿了向往。堂哥鼓勵我們好好學習，到城里去上學，就可以坐車和吹風扇了。聊著聊著，夜已深，大人回屋睡覺，小院安靜下來。此時，房前屋后，蟋蟀的叫聲此起彼伏。我們也困了，躺在涼席上，聽著蟋蟀的催眠曲進入夢鄉。

枕著蟋蟀的歌聲入眠，是故鄉留給我最美好的記憶。后來，我也到城里讀書，還留在城里工作。

年輕時，我是一名記者，一心撲在工作上，每天東奔西跑。從現場采訪回來后，需要第一時間將新聞稿完成。為了節省時間，中午我經常不回家，留在辦公室寫稿，實在太困時，就趴在辦公桌上歇一會。辦公桌太矮，趴在上面不舒服，大部分時間總是半睡半醒，還時常驚醒。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失眠。晚上一躺到床上，整個人就清醒了，睡意全無。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入睡，腦子卻十分活躍，不是胡思亂想，就是在腦海里反復構建、復盤怎么去寫好一篇文章。在床上翻來覆去，臨近天亮才入睡，睡下沒多久，鬧鐘便響了。第二天，總覺得沒睡夠，很困。

睡不著的夜里，我時常會想起和小伙伴躺在家鄉的樓頂，仰望星空；想起蟋蟀的叫聲，它們有的高亢嘹亮、有的威嚴急促、有的低沉婉轉……聲調變化多端：或高或低、或清或濁、也各盡其妙，就像一個爵士樂手在演奏一首不老的歌謠。

失眠的夜晚，我渴望聽到蟋蟀的歌聲。可靜謐的夜晚，只聽到街上夜行車輛馬達的轟鳴聲；夜市攤上，食客的劃拳聲；屠宰廠里，凌晨豬的慘叫聲……

開始不是這樣的。2005年，我入住城南時，這個區域只有我們小區一個樓盤。小區北面是五馬路，南面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西面是一處待開發的空地。入住第二年春天，樓下附近的一棵龍眼樹上，我發現了一個鳥窩。那年我有幸看到了小鳥從破殼，到振翅高飛的過程。夏天的夜晚，小區茂盛的綠化叢中，會傳來無數只蟋蟀的叫聲，讓我驚喜的是，小區西面的池塘里，也傳來蛙聲一片。

隨著城區的擴建，小區周圍的環境也在不斷變化。先是南面的樹林被砍掉，連接城市東西兩岸的金海灣大街從這里橫穿而過。樹林消失，鳥兒也不見了。接著西面的空地也開發出新的樓盤，池塘被填平，一棟棟住宅樓拔地而起，青蛙的叫聲消失了。隨著汽車的增多，停車難的問題開始困擾小區住戶，為了增加停車位，小區里一些樹被砍掉，綠化帶被鏟除，原本郁郁蔥蔥的小區綠化，被停車位一點一點地吞噬掉，蟋蟀的歌聲也消失了。

從那時開始，晚上睡覺，我經常是半睡半醒，閉著雙眼，耳朵清楚地聽到外界的聲音，翻來覆去睡不著，實在太困偶爾睡著，常常因為一點響動又被吵醒。一個個睡不著的夜晚，我常常想，要是能聽一聽家鄉的蟋蟀聲該多好啊。

近年來，城里開始實施還綠于民行動，大街小巷建了許多口袋公園。臨街的單位把圍墻拆掉，將單位庭院的花園提供給老百姓使用。我所在的小區得益于老舊小區改造政策，相關部門在小區周邊的道路上劃了許多停車位，解決停車的難題。原來鏟掉的綠化帶，砍掉的綠化樹也重新種上，小區毀壞的綠化得到修復，消失的鳥兒又飛回來了。

入夏后的某個夜里，下班回家洗漱完，我就上床睡覺。閉上雙眼，摒棄雜念，希望能盡快入睡。可是躺在床上，許多奇怪的想法又在腦海里亂竄。我努力不去想，但雜念卻像怪獸一樣，壓下去，又冒出來。

“啹啹”。窗外空中花園里傳來蟋蟀的叫聲，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啹啹”“嚯嚯”，叫聲連續響起，不錯，是蟋蟀的叫聲，這些小精靈也回來了。說來也奇怪，聽著蟋蟀的叫聲，我腦海里的雜念消失了，開始平靜下來。我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窗外幾只蟋蟀此起彼伏的叫聲，聽著聽著，不懂什么時候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上午8時，清晨的鳥鳴聲，也沒能將我吵醒。

蟋蟀每晚都在窗外鳴叫，有了它們的歌聲，我的睡眠質量竟然得到改善。蟋蟀聲聲，叫的是記憶里那些美好的回憶，也是鄉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