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美群

一到大暑，家鄉便迎來了一年中最繁忙緊張的“雙搶”時節。我的家鄉位于桂西北仫佬山鄉西部，在我們那里，水稻有早稻、晚稻兩季。七月間，早稻成熟，人們一邊要爭分奪秒搶收，一邊要在收割后的稻田上犁、耙，然后抓緊在立秋前把晚稻的秧苗插下，否則將嚴重影響晚稻收成。對于我家鄉的人來說，“雙搶”時節無疑是一年中最苦最累的時節。

打谷，是“雙搶”中的“搶收”。這時，村里的男人要承擔最苦最累的活。打谷子時，通常是兩個男人抬著腳踏式的打谷機到田里放下，女人們開始揮鐮割谷子時，打谷機便也開始轟鳴起來。男人們一面踩動踏板，帶動打谷機的轉輪，一面迅速接過女人們遞來的一束又一束的谷把，將之摁在打谷機上反復翻動，待谷粒脫干凈之后，把禾把往后一丟，又接新的谷把。如此反復，周而復始，直至谷子打完為止。夏收開始時，正是氣溫最高的時候，烈日炎炎，沒有一絲涼風，稻田里的水熱得燙腳。不管是踩打谷機的還是割稻的，一個個都是滿面通紅、汗流浹背。

插秧，即是“雙搶”中的“搶種”。犁田、耙田，都是水稻收割后必須盡快完成的農活，要為插秧做好準備。男人們在水田中趕著水牛犁、耙田面。牛如果是溫順的倒還行，只要你把竹鞭一揮，它就會乖乖地拉著犁、耙前行。有些水牛卻刁蠻得很，你喝令它前進，它偏偏止步不前，甚至還往后退。有時干脆歪身一倒，在水田中耍賴浸水，對你的斥罵不理不睬，還冷不防將牛尾巴一甩，甩你滿身泥水，讓你如同落湯雞一般狼狽不堪。負責犁田、耙田的男人們收工回來時，身上、臉上、頭上都是泥斑點點。在犁田、耙田的農活完成之后，就準備插秧了。在一塊水田中，如果是插秧高手插的，秧行就會很直，且行距整齊，疏密恰當，深淺適宜。而技術差的人插的秧，秧行彎彎曲曲，像蜿蜒游動的水蛇，或疏或密，或插得太深，或插得太淺。那是要挨老農斥罵和同伴嘲笑的。插秧的人長時間浸在水中，彎腰曲背，倒退而行。頭頂是火辣辣的太陽，身下為灼熱的田水，吹來的是熱風，人就像蒸籠中的饅頭，熱不可耐。

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參加“雙搶”的勞動。分田到戶后，母親成了家庭的主力。舅舅見我們家缺少勞力，便主動過來幫忙。大清早，天才蒙蒙亮，母親便起床做早飯了。我和弟弟起來吃了早餐，便拿著母親為我們準備好的鐮刀，跟隨母親來到田間。我和弟弟負責割谷子。這個時候稻田里是較為干燥的，收割的過程中要一直彎著腰，以6~8株為一排，割下后放好在一邊，然后向前移動腳步，依次收割。太陽慢慢升高，氣溫漸漸炎熱。空氣里沒有一絲風，汗早已把身上浸了一遍又一遍。稻穗刺在身上、臉上，又疼又癢。弟弟年紀小，不懂事，總是想方設法偷懶。割谷子的時候，才割幾排就站起來休息，或者不時到水壺邊去喝水。母親和舅舅則踩著打谷機，汗流浹背地收打我們割倒的谷子。那時，打谷用的機器是最原始的打谷機，主要構造是一個大滾輪上安著一些鐵環，然后通過齒輪鐵軸連接到木架上，用腳力踩動木架，帶動大滾輪轉動。打谷時，把帶著谷子的稻稈抱起，手抓緊稈根部，稻穗放在大滾輪上，通過谷子和大滾輪上鐵環的摩擦，實現了谷子和稻稈的分離。谷子被打落到打谷機的木倉內，稻稈則扔在一邊，接著打下一堆。然后把這和著梗葉的谷子裝進袋子里。經過一天的勞作，通常會有十余袋裝滿谷子的袋子立在田地里。到了收工的時候，用人力把這一個個袋子扛起來，沿著田埂，扛到能夠停大板車的路邊，再拉回家。這樣就完成了整個收割工作。

收割工作結束后，馬上進行的是栽種晚稻的工作。栽種晚稻需要放水進田，只有放滿水，才能犁、耙田面。這時母親便叫我去放水。因為大家都是差不多在同一個時間完成收割，水源有限，大家都搶著放，所以放水是個大問題。水渠雖然已修到各家田邊，四通八達，但是放水得一家一家來。放完了一家，把田埂上的缺口堵上，水渠上的堵口除去，水才能放到下一家。大多數時候都是大家商量著放，但也有鬧糾紛的時候。為了放水，通常得整夜盯著，防止晚上有人把水改放到他自己家的田里。寂靜的夜晚，一個人守在水渠邊，受著蚊子的叮咬，聽著蛙聲，聽著小蟲低吟，一直等到田里的水放夠之后才能離開，真是既寂寞又害怕。

水田耕好后，接著就是插秧了。秧苗之前會預留在一片水田里，長得密密的。這時要做的工作是把秧拔起，然后一株株栽到耕好的水田里去，株與株之間留下空間，讓秧苗有充足的空間生長，才能夠得到豐收。插秧整個過程腰要彎得很低，把秧苗往水田里面插，所以腰很累。插秧時，要從前往后插，步步往后推進。插秧時，既熱得要命，又生怕下雷陣雨。初插的秧苗尚未開根，一旦被暴雨沖刷，就會脫離田土漂浮在水面，前功盡棄，得從頭再來，補插一遍。太陽把水田里的水曬得燙腳，咬牙下田，適應一會兒也就好了。水田里的螞蟥也不閑著，到處尋找食物。有一回我去插秧，覺得腳有點痛，一抬腳四五只螞蟥在腳上，嚇得我趕緊跳上岸，用手扯下來弄死，之后繼續干活。干完活，看著水田里一排排綠綠的秧苗在微風里飄動，我有一種很喜悅的感覺。

現在想來，插秧絕對是門技術活，講的是速度和兩手之間的配合。插秧時，左手握一把秧苗，拇指和食指、中指負責把要插下去的秧苗從秧把子中捋出來，每次捋出兩三根。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從左手里把捋出的秧苗接過來，再用食指和中指把秧兜子夾住，插下去的時候，秧苗的梗子落在大拇指和食指相連的地方，這樣插下去的秧苗才立得正，扎得穩，也容易成活。此外，插秧時，秧根一定要順，順了才容易長，綠得快。右手插的時候，左手同時又把下一窩要插的秧苗捋出來。一把秧插完，又隨手撿起后面的秧把子。插秧插得又快又好的人，左手分得快，右手插得也快，左右手配合得天衣無縫，可以說是達到了極致。

許多年過去，當年“雙搶”的艱辛情景我還歷歷在目。“雙搶”雖然很苦，但它磨煉了我的意志，讓我更加懂得了“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的真諦。那每一粒包含心血和汗水的糧食，都是我們應該好好珍惜的呀！